张宗正的书房在“桂园”的东隅,内有花园,芳径亭台,他书房的后窗朝着张家内宅里的“和湖”,路有青石小径通向湖中水榭。平日里,书房自有几个目不识丁的仆从负责打扫整理,其余闲杂人等都被禁止入内。此时在张宗正的贴身长随连云见他家主人和春来步入书房,便自出去吩咐茶水,命人上茶伺候。张宗正看完一封邸报,递给春来,又接着拆开一封瞧起来。春来接过邸报急速扫了一遍,笑道:“好事啊,立太子这事折腾几番,皇上今次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了。张家和禹王是姻亲,这次只愿禹王能顺利册立吧!”张宗正瞥他一眼道,“恐怕今次又会不了了之,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春来略一沉吟,“这立太子之事,前前后后也不下三次了,每次都闹得官员反目,朝局纷争,最后又没个定论。这来来去去几次,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大鄢国祚至今一百余年,已传至六代。今上齐功践,年号建平,在位二十二年,已过耳顺,育有五位皇子。先皇后屈氏,天不假年,三十二岁因难产而崩。屈皇后生前育有一子,二皇子闵王齐至晙。今上现皇后鲁氏,育有一子一女,子禹王齐至昕,女咸宁公主。闵王和禹王,一动,一静。一个骄横跋扈,独断专行。一个优柔寡断,唯诺而行。“如此难以定夺,说明皇上这心里必有喜好,却又无法平衡,可他到底属意哪一个呢?”张宗正抬眼望看向月色中女儿墙上随风摇曳的花影,淡淡道,“皇上心思深沉,不会让人轻易窥透的。皇子中,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只是些表面文章,也未必是他真实心意。不过可以肯定的一事,他向来注重长幼尊卑,知道什么缘由吗?”张宗正曾侍君侧几年,不仅洞察朝政,还了解皇上家事。见表哥点拨,春来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张宗正继续道:“当日先皇在位时立太子,初时所立并不是嫡长的今上。后来所立太子挟政意图宫变,失败被废,才立了今上。先皇当时迁怒拥戴废太子的诸臣,一时朝堂内外血流漂杵,不知多少官员受到牵连,被杀被贬。”春来道:“若是如此,那么,皇上已然有了心病了,禹王不是倒没了机会?”张宗正摇头道:“鲁皇后虽宫女出身,却颇有心机,并不是单纯的深宫妇人。禹王和闵王得以被皇上等量齐观,她是主要因素……因此……皇上才在闵禹二王之间多有踌躇,犹豫不决。”春来眉头骤起,“难怪,鲁皇后挑中了六哥家的妤德做禹王妃……这是多番算计后才找上了张家啊。不管如何,夺嫡之争,张家避无可避……和禹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可是,那闵王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无能之辈,真论起来,虽性子急躁,气量不雅,行事却也颇有手段,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看。”张宗正将。写完封好,印上火漆,
“随邸报走。”俩人正屋里说着话,却见院外月洞门处停了一盏灯火,连云正压低了声音与人说话。过得一会儿,连云行至廊前阶下,“十五爷,刚刚长顺回话,今日门上未见有人送书册来。”张宗正嗯了声,“知道了。”春来转脸看向张宗正,见他面上无波无澜,不见多余情绪。春来毕竟与他打小一处长大,知他向来是喜怒不显于色的人。便轻笑一声道:“那董家姑娘生得倒是好模样,只是有些小脾性,要不关照关照她?”“怎么十一嫂找我说董家姑娘,你们也在说董家姑娘,这董家姑娘是个什么凤凰眼珠子,这一个个的都惦记着?”说话那人风风火火,随着声落,已然走进书房。那人眉目和张宗正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器宇不凡的美男子,行止却很有些昂扬不羁。进来便朝房中的一张挂灯椅上一座,身子舒坦地往后一仰,手臂懒散地搭在扶手上,没个正形。“袁春来,跟着老十五出息了,回来也不去十四哥哥那里叙旧。”那人有些不满地用手指点了点春来。春来笑道,“十四哥冤枉死表弟了,我这席不暇暖的还没顾上歇一脚呢,明儿又要随司宪去通州了。再说,十四哥也忙,我们不一定碰得上啊……”“十四哥来是找春来叙旧的?”张宗正打断了袁春来的话。“当然不是。”张宗邕笑得眉眼直颤,“军帑不够花销了,找你的,来找司宪化缘来了。”张宗邕读书没他弟弟张宗正厉害。跟前的这位,打小便是惊才绝艳的角色,十八岁便已是钦点的状元了,而他是二十五岁才中的进士。本来在湖州府的下头某个县里做个七品县官,两年后主动申请转去兵防。之所以转而混去武行与武夫为伍,除了从小爱武外,还有便是本朝重文轻武,进士出身的带兵更容易晋升罢了。张宗正好看的眉尖一挑,睨了他一眼,“你每个月都找花头,打着军帑不够的名头多吃多占,都指挥使傅胄这月又少拨款给你了?下次遇到他,我总得要跟他讨个说法,怎么总是苛刻下面军帑。”张宗邕知他说笑,“傅胄确实……通州守备严复之也私下跟我抱怨过几次了。嗳,司宪,你也心疼下你哥哥,现下广陵虽无战事,可广陵地界还有不少水匪流寇要剿吧,要打造新战船,老旧战船也要修……”张宗正听他胡掰就头疼,“这月不行,下头各府的税赋都尚未收齐呢,前线等着用,我从哪里能挪出多的拨给你?”“多少给点就行,要不手下那帮猴崽子要闹兵变的……”“你张宗邕带兵出了名的狠毒辣手,手段高明,手下还敢闹兵变?”张宗正好气又好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