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成为了我哥的人质。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他并没有花多大力气来劫持我,捎上我反倒增加了他从神殿出逃的难度。神殿内部结构繁复,他的寝殿更是把守重重,原本他规划的逃亡路线堪称万无一失,偏偏因为劫持了我,有些预设不堪用,我哥只好采用pnb——任何时候都完美无缺的我哥这次竟然也栽了跟头,把我劫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罗萨都为之一震。
听说了吗?罗萨的现任主教宗择被揭发杀人罪的当晚,劫持他的弟弟逃走了!
老鼠。骗子。叛徒。血淋淋的恶魔。城邦建立以来的最大丑闻。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边跟在出关的人群后面,任由这些字眼和被风扬起的沙粒一起滚进耳朵里。
“吃好了吗?”宗择在旁边问我。
“没吃饱。”我老实答。宗择也不管我,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伸出右手将我脸上的面纱往上扯了一点。他的指尖有很厚的茧,那是常年勤于政务的佐证,蹭到我的时候硌得我脸疼。而且一餐一个包子远不够我吃,我还在长身体。我已经两天没睡过觉了。我想喝水。他这是虐待。当然这些委屈我都无从诉说,因为眼下他的左手正伸进着我的袍子里,似乎是一个搀扶的动作,而宽大的黑色袍子下,锃亮的枪口正抵着我的腰窝。
算了,我想,识务者为俊杰。我要在罗萨城邦这最后一道关口结束这荒谬的一切,等获救后,我一定要大声抗诉他一路的种种罪行。
往前看,罗萨的守关者正在兢兢业业地排查出关的人,四五个军官,都戴着棕绿色的军帽,杵在鼎盛的阳光下,像一根根大葱。应该是已经收到了上头的消息,他们用目光仔仔细细扫描一遍过关人的长相,和手里拈着的纸来回对照。
我又瞥了一眼宗择的侧脸,很遗憾,还是老样子,无论是眼底的明度还是嘴角的弧度都严防死守,千年的精怪都休想从宗择身上读出任何一点人类的情愫。
自打我有记忆开始,宗择的那张脸就一直没什么表情,如同一面拒绝反射的水泥墙,那副表情好像从生来就被钉在了他的脸上。可能作为庙堂的继承人就得是这样,他自降生就被赋予神龛的使命,举手投足都要扞卫神庙的威严,而我呢?我天生就是明眸善睐的混子,是盘旋在罗萨上方只需要跳舞和美丽的蝴蝶。只因晚出生三分钟,我们的人生从坠地起就天差地别。
所以尽管呼吸同一片空气,住在同一座宫殿里,我和我哥要见一面也很困难,尤其是长大以后,我们实在说不上太亲。
他劫走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意外。
马上要到我们了,我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同时又掺入了一丝好奇——罗萨城的历任主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接受百姓朝拜觐见时总穿戴厚重,这同样是对神威的扞卫,换言之,平头百姓没有人知道宗择长什么样。
也不知道这几根大葱手里拿着的那张通缉令上,我们哥俩是什么画风。
我随着宗择的手掌一同向前,问话的那位军官留了两撇小胡子,命令我们摘下面纱。
我刚要伸手,就感觉放置在腰侧的枪管往深处拱了拱,于是我做了个假动作。
“干什么?”军官厉声喝道,多半是觉得我这个动作有点挑衅。苍天作证,我是个人质,我们做人质的只有做狗的权利,如果对我不满请先殴打旁边我的主人——我想这么说,但是愚蠢的大葱才不管那么多,开始扯着喉咙对我骂骂咧咧,天呢,好粗鲁的罗萨官员,如果我能平安回去,一定要以权谋私地把这人天灵盖掀了。
这么想着,这人不由分说地走上前一把我的面纱揭了。
那一刻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停滞了几秒,又后知后觉,我紧张什么?我可是个人质啊!如果在这里我的处境被发现,那我就得救了!然后我就可以声泪俱下,让这些代表正义的使者将身边这个用枪顶着自己弟弟的畜生捉拿归案,而我呢,我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我那柔软的大床上,继续做无忧无虑的蝴蝶。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腰杆一下挺直了,像只金孔雀一样接受众人的观摩。
快发现吧,不管你手里拿着的小像如何抽象,只要亲眼见到我的那一刻,总归是能发现的。这不是我自恋,我们的容貌归功于家族得天独厚的基因,坊间无从得知,更无从亲眼见证,只能对我们发出无穷无尽的猜测,从小到大,各种关于容貌的美丽传说总能听得我耳朵起茧。
想到这里,我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弧度。
快吧,快发现我吧,快让我逃离恶魔的掌心吧!
我心里的叫嚣几乎要像沸水一样溢出来。
然而小胡子军官却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你呢,你也把脸露出来。”军官很快调转了侦查对象,在他的视线离开我的那一瞬间,我全身上下的血都凉了半截,而旁边的宗择非常自然地将面纱揭下来,沉着地迎接审视。
我们被放行了。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