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好点儿了吗?”寒鸦温和地问。
“……嗯。”
碧煜苦涩地回答,望着他的面孔。
少年人先前那种急切的、非占有不可的冲动,这会儿全都消失了。
……但师父还是那样美,好像,比前些天更美了。
碧煜模糊地想着,重新陷入昏迷。
……“正好三年之期将近,父亲与人间皇帝谈妥。当年助他功成继位,采一次脉的代价,天界这三年替他试过,无非是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那皇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愿意帮阿煜续命,作为对我们的报答。——既是他心甘情愿,多半那龙脉采一次就够。姐夫会亲自来带阿煜过去……”
碧煜朦胧间,听闻二哥与师父谈话。
……“只要四脉集齐,煜儿就能恢复正常么?”
这是师父在问。
“父亲和爹爹,都是这么猜测的。”
“天脉是天帝自己给他的,龙脉之主若能心甘情愿,自是很好,剩下两个……”
“——我晓得。”二哥一声冷笑,“……最难的就是东边。我家里那人为了怀孕,已然强行采过一次,怎会愿意再给他?不过,我们这回又多出三年的时间,足以同她谈判。”
二人陷入沉默。
“说到怀孕……”
玄峣忍不住看了一眼寒鸦。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是从送子鸟那里拿来的,推到寒鸦的面前。
“……待你将他带走以后,我再吃吧。以免狼狈起来,他见了伤心。”
寒鸦的声音没有波动。
“……确定要吃?送子鸟说,你为了给他保命,耗损气力过度,现在身子的情况,吃这玩意的伤害还不如慢慢养着生下——”
“——好了。”寒鸦打断他,“没意义的话不用多说。”
“怎么是没意义?”玄峣板起面孔,“……我这就送他到姐夫那儿去,你等我回来,不许自己吃药。以后这小子很长时间不会来打扰你。经过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像个男人了。如果还不懂事,没有人会无限制地容忍他,就连你也不行。”
寒鸦微微苦笑。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变成这样,没有谁特别无辜。你不用一直责备他。但你说得对,可能我和煜儿还是分开较好。如果一段亲密的相处不断引发事实上的灾难,无论它初衷为何,都还是断绝为妙。……哪怕是,师父和徒弟。”
“……你很清楚,这师徒关系从来都只是他恋慕你的幌子,他一生都拿不动剑的。”
玄峣淡淡地说。
“……嗯。”
寒鸦回答。
……
屋内,一行眼泪从碧煜的眼角滑落。
他还没有醒。
偷听到的那些话,竟成为碧煜往后数年间,最后一次听见师父的声音。
自从他睁眼,能够下床,就再也没看到寒鸦。
玄峣将他带走。
碧煜十分沉默,稚嫩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问玄峣,嗓音里带着奇异的苦涩:
“……二哥,师父是不是,有了我的孩子?”
玄峣并不正面回答。现在他无比严肃冰冷的模样,全都发自内心,没有一点表演。
“……这件事,等你身子全好了,我再同你算账。眼下只管你自己的身体。”
“……我竟会有全好的一天么?”
“会。”玄峣语气极重,一反过去的悲观,肯定地说,“……我是你的亲哥哥,我和师儿就算把东海和魔火族翻过面来,也要把你治好。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有什么自己还有几个月可活、要任性妄为之类的侥幸,要为自己做下的所有事担负责任。”
碧煜完全懂得他的意思。
姐夫在渡口等碧煜。
姐夫的个性,要比二哥温和许多。但那天帝的继承人,再怎么温和,也保留在法度的限制之内。姐夫的公正无私,并不逊于天帝。
碧煜心知自己永远失去了辩白的资格,于是向姐夫行过礼后,一言不发地踏上去人间的渡船。
行出十里,他偶然抬起头来,沉默地望向瀑布的方向。
水声潺潺。
没有人再会搂着他,对他说“没事”了。
碧煜落下泪来。
太子瞧着长大的妻弟,略微能够体会他心里的痛苦。
可一切与生俱来的痛苦,都要自己化消,无法转嫁他人,这正是命运的残酷之处。以碧煜的资质,相信他终有一日能够克服。
太子不多言,对着辽阔银河,给妻子写信。
他这几日一直忙碌,始终没有回去。再看不到他的信,长公主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