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二人便就坐在禅房外间烧上炭盆边取暖边聊。
卓思衡细看范希亮文章许久,刚撂下,复又拿起来再端详,范希亮的呼吸也跟着忽快忽慢,见他终于最后将纸放在桌子上不动,忙问:“表哥,这文章……还凑合吗?”
卓思衡忽的笑了:“容白表弟你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过菲薄了,什么叫凑合,我看这文章好得很,理据铿锵行文有力,重要的是你遣词很是雕琢用心,通篇读下来屡有亮睛之点。”
被这样的笑容和言语评说一番,范希亮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很少有人夸他,更是夸得这样好听,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
只听卓思衡话锋一转,眉毛也由舒转拧,吓得范希亮整个人都绷直了:“怎样?”
“容白表弟,你和我说实话,这篇文章你是花了多久写完的?”卓思衡看着范希亮的眼睛问道。
“花了两天多。”范希亮被这个问题弄得十分气馁,“我文思比旁人慢,总爱勾勾改改的,落笔不定,写得就很慢。”他沉吟之后,语气又慢许多,声音也低了,“而且平常读书的时候,家里总有事打断,我再回来重新整理思绪,又有些接不上。”
怪不得行文之处多有怪异的顿处,许多地方明显是断下来后重读时觉得不妥,又添了几笔衔接之词,却反倒更突兀破坏连贯性和完整性了。卓衍曾教过卓思衡,考官都爱读一气呵成的卷子,一体通畅其思畅顺,若是读到一半感觉有困顿和割裂之处,往往也是撂下,少有再往下读判的。想必表弟就是因为这个之前省试吃了亏落了的时候,你继母总有宅中事情吩咐?有时还是你父亲和家中仆役的事情也来问你?你弟妹也是?院子里平常照顾你的仆从,在你读书时也都打岔又惹事,让你分心?”
他每说一句,范希亮就睁圆一点眼睛和长大点嘴,最后话音落下,他已是不能更佩服道:“这些事我没有提过,表哥怎么知道?”
从一个人的品性可以粗略判断他的行事风格,卓衍以前说他自己便不怎么留心这个,若是卓思衡以后入了官场,切记要学会看人。他虽没见过范希亮继母李氏,但听范永的话和看范希亮的遭遇,从行事风格反推,也能察觉到此人心术不正,怕是惯常用些挑拨离间阳奉阴违的手段折腾表弟。这个“家里有事打断”的说辞范希亮说得很是迂回,他这人就是这样,谈及家中和自己的困境,总是先想着语言上替人转圜,故而他越是回护的事情,怕是越过分。
这样折腾,怎么能好好复习呢?倒不是说非要安安静静连走动人都不许,只是普通略纷杂的环境,也未必生出这许多事情打扰。从前卓思衡在家和慧衡一起读书时,慈衡那么顽皮,都知道要轻手轻脚到外面去玩闹,悉衡更是自小安静懂事。父亲从不在此期间多做重活,只因他家屋内外都不大,偶尔有些动静很容易听见。可范府却是大家府邸,范希亮又有自己的小院,这都能打扰过去,可见必然是存心。
卓思衡不想让表弟在这时多想多思,干脆说道:“这样,你往后若要读书,就来我这儿,看这里多静,这两个多月我们就一起复习。从前在家父亲帮我看文章,父亲去了后我便和慧衡妹妹讨论,此时背井离乡,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咱俩一起结伴学习!”
“当然愿意!”范希亮高兴地直搓手,却又犹豫了,“可是……我家里那边要怎么跟父亲说……他不怎么让我出门的。”
卓思衡早就知道范希亮的顾虑,已想好了说辞:“你就说是上次给你内部消息的朋友,约你一起去书斋读书,你要是怕姨夫不信,就将我名字说出来,他也不知道我就是你家表亲的卓家,有名有姓,我又确实是宁兴府来的,也不算骗人。你也可以不用日日来,平常可以拿些文房到卧室里读写,两三日我们聚一聚,谈谈彼此文章也是好的。”
范希亮笑道:“就这么办!”
于是十二月中,两人隔三差五就聚在山寺禅房读书交流文章,范希亮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不堪,经常也会从独到处给出意想不到的切入,卓思衡常常夸他,他便也少了眉眼间那一抹难舒展开的不豫,说话声音都比从前大点,更敢于落笔而非盘桓苦思,于是屡得佳句,更添自信了。
他也总带些家中藏书来和卓思衡共读,范府也算诗书人家,藏书多如牛毛,许多都是卓思衡在父亲那里听过名字却从没读过的,宁朔城唯一的那个书店更没得卖,如今有了新书可看,更是白天笔耕不辍,夜晚萤窗挑灯,加之那些书大部分都是范希亮读过或是老师讲过的,偶尔有不解之处,还能有人讲解梳理,他这段时日便也得了许多进益。
然而临近年节,范希亮家中事情渐多,来的也少了,卓思衡偶尔也会入城买些日常用度和给家人寄信报平安,他在之前与佟师沛约定好的邮驿处得了留下的条子,知道他父亲晚他几日返京,现下他们都已归来,家中没有什么事情,二人可以见面一叙。卓思衡一直惦记着归还他砚台,便也按照他留下的家宅地址送了信约好相见。
佟师沛还是老样子,面如冠玉笑意常蕴,即便冬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