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史,韵押十三元。
卓思衡想是不是皇上最近特爱看前四史啊,怎么从解试到省试,都和这几本较劲呢?
他别的诗其实都很一般,也就咏史诗用些典故还算工整,只是限典还好,前四史他也是能娓娓道来的,限韵可就难上加难了。
卓思衡用了十几张草写,才最终定稿,再删改推敲几字,终于誊写完毕:
残碑拭前论,月照茂陵原。
盛有苏张去,兴知卫霍还。
中郎岂独轸,张尉更孤辕。
汉垒今烽燧,桃薪岂复燔。
好像落下最后一笔就是他全部力气的残余,帘外官收卷时,他的手都在抖。并不是怕和担心,而是仿佛一张纸都拿不住了。
终于,为期三日的省试结束,夕阳挽紧余晖,贡院大门再次拆封洞开,只是此时由里面出来的都已是没了人形的士子,三天前各个风华正茂的拿云少年,此时一个比一个面似菜色活似丧僵,挪移着瘫软无力的脚步,一点点、一点点将已是耗尽心力脑力体力的身躯拖过贡院门槛。
来接自家考生的人都必须在界线外等候,不能越雷池一步。眼见要死的考生步履维艰,都恨不得冲上去赶紧拖进车里带回家急救。
卓思衡解试出来的时候还有力气自己走,省试则筋疲力尽,之前表弟让他坐自家马车一道真有先见之明,现在让他走到京郊,大概他就直接去见父母汇报考试情况了。
范永一直在焦急等待,他先看到卓思衡,待其走过界限后赶紧冲上来半扛半推扶到车前略坐,然后又去寻范希亮。只是一直没有看到。
卓思衡头晕眼花,喘息之间听见嘈杂呼喝,余光晃荡见佟师沛被俩个家丁打扮的人各架住身体一边,像被绑架似的拖回走,前些日子还笑闹无忌活力无限的少年,此时跟死了没有区别。只是到他家车前时,上面踉跄着下来一个老人,扶住佟师沛,脸上的心疼焦急溢于言表。
卓衍跟卓思衡说过,一般世家是不兴父母出面来接应试孩子的,尤其是家中有人做官,难免别头避嫌,父亲自然不会来,而考生也有爱面子的,比如他,当年他死活不让自己母亲来接,生怕被人说闲话。大多家里来的都是同辈的兄弟或堂表亲,有些祖父母疼爱孙辈,也有来接的,这便是人之常情,无人置喙。但其实自己孩子来考试哪有不担心的,只要是家在帝京,那不在贡院也在宅邸门口翘首以待,后来许多父母实在放心不过,也是来接,只是会偷偷躲在马车里不下来,让家中下人接回来到车上再好好疼看一番。
那个自车上颤颤巍巍下来的老人想必就是佟师沛的爷爷吧。
其他士子除了那些远道而来的,剩余帝京中有暂居之所有家眷陪同的,都有来接,好些上了年纪的女子见自己的儿子孙子这样出来,也都哭着下了马车又是心肝又是我儿地呼唤,而那些始终在车里不肯露面的父母,下人给士子抬进去时,总能看到帘子里伸出一双官服衣袖,用有力的手将不省人事的士子接入轿厢。
如果父亲母亲还在,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一定会很心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