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茶树里竟横伸出半条腿来,这就是卓思衡摔倒的元凶。
乍一看,好像有人抛尸在此地,但方才的声音正是这条腿主人发出,想来人还没死。
不一会儿,卓思衡从摔倒的晕眩里恢复过来,茶丛当中的人也钻出来,也是灰头土脸,然而却是卓思衡见过的长得最符合“玉树临风”此词的人。
“你!你这小子!”宋蕴和气得直跺脚,“你不好好在账房跑来这里做什么?”
宋蕴和一路都是和气生财的模样,此时眉毛都恨不得倒立着,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抓这个啊!”那人被吼一通后仿佛被骂得不是自己,展开堪称灿若星辰的笑颜,将手里一直在响的藤编吊笼抖了抖,“我和老七打赌,他那只蓑衣将军必定是我的手下败将,这不,我听说茶母树下有带劲的虫儿声,抓到一只红背甲来,三叔,这次我赢定啦!”
卓思衡觉得宋蕴和已经要当场心肌梗塞死过去了,颤抖的手指着那个长得就像地主家傻儿子的年轻英俊男子骂道:“你爹叫我带你来见见世面学学东西,你可好,三天两头拐着你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堂弟玩闹,这又……哎!你知不知道你把谁绊倒了?快过来给通判大人请罪!”
言毕,他率先行礼道:“卓大人请千万息怒,这是我长兄家的幺子,我的小侄,才刚满十八,毛毛躁躁的,此子单名一个端字,顽劣成性不堪德教,冒犯大人实属无心。”
还没进入状态的宋端被他按着脑袋躬身行礼,浑身都摇摇晃晃,脑子似乎还不是很清醒的模样。
卓思衡心道我哪里就生气了,多大点事,面上也不故作什么姿态,平和道:“无妨,小磕碰罢了。”
“三叔,你看卓大人都不计较,你就别按了,我脖子疼……”宋端挣扎着抬起头挣脱宋蕴和,后者气得胡子眉毛乱颤,又只好再度赔罪,直到卓思衡明确表示不用了才肯停止。
卓思衡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盛怒之下毁了这个可能与官府合作的契机,于是才这样在意,更确定宋家茶园如今最想要的,想必就是御赐的贡茶名头与威望。
他不动声色,调侃道:“宋公子无心之失,宋掌柜不必如此紧张,我此行也并非以官身前来,毕竟这里又不是安化郡而是永明郡,我一个隔壁的通判若是在这里摆威风,要让上峰知道回去定然不会要我好过的。”
宋蕴和听罢也笑了出来,复又摇头叹道:“大人不计较是大人宽厚宏量,您能来此地奔走,实在是我们求不来的福气,只怕小侄得罪相扰,坏了大人的兴致。”
“难道在此之前没有永明郡的官员来过?”卓思衡故作奇怪。
“郡望上的别驾大人曾来过,正为修筑学塾之事。”宋蕴和觉得卓思衡当真是一个没有架子的官吏,心中所想的也一直是事务而非自身,若是能和他搭上关系,或许自家在瑾州的生意真能更上一个台阶,于是便说道,“这茶园简陋,再有接待的贵客便是大人您了。”
“我这一身泥可说不上贵客,我看这株茶树才是真正的贵中之贵,可惜安化郡没有这样得天独厚的灵化之物,只有这岩窑还多亏宋掌柜不嫌弃粗陋。”卓思衡余光看见潘广凌憋得难受,不过欣慰的是,这小子终于学了乖,再怎么因为听到这番略带自伤自贬的话也没辩驳。
孺子可教。
宋蕴和听了这话只是笑答:“我们这茶也不过只是俗物罢了,比不过潮平郡东姥山产得白茶,自古便名扬至各处去,没在山涧里憋住,得了从前吴越国皇帝的封,作得贡茶几千年,名望大得很。我们这里的茶虽是品质极优,又有岩茶厚润甘醇香意繁复的好处,却不能飘香出江南这个地界,又怎敢妄称名贵和灵化?卓大人实在过誉了。”
卓思衡顺势提出想看看茶叶加工的工序,参观一下茶厂,这正中宋蕴和下怀,他当即答应,而后命人带卓思衡去更衣休息,用饭后他们自当安排。
然而,卓思衡离开茶母树下时却注意到,那位英俊至极也天真纯然至极的宋端公子从始至终都笑吟吟看着他,没有什么礼貌,却又只是真的好像不通俗务。
他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这种奇怪很快被持续三日的游览取代,尤其是此行的收获,在卓思衡看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于抵达后
“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卓通判一路并未途径和逗留任何一处刺史所题墨宝,却去了一趟永明郡宋家茶园,后又绕路潮平郡,今日夜里他自东姥山翻岭归来,眼下已回了自宅。”
长史府书房内灯烛以茧绸罩拢,光晕团聚辉照亮堂,崔逯封信的手有短暂停顿,而后发出轻轻哂笑:“他连哄带骗也就只能欺瞒何孟春这个纯质之辈,明天我倒要让他拿出答应的那些诗赋来,看看如何交待,要是坐实他谎骗舆图的事迹,只怕最胆小躲事的何大人也不敢保他。在御前几天学了点糊弄人的小聪明鬼把戏,便拿到地方上来舞袖,该让他知道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凭他再舌灿莲花急智过人也是要栽跟头的。”
“大人英明,那卓思衡萤火之腐却敢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