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显想给卓悉衡鼓掌,毕竟他这位少言寡语的朋友这一口气已经将一天的话说完了。
被讹诈的少年似见到救星一般,闪着圆亮的眼睛望向卓悉衡。
可摊主怎肯罢休,见交头接耳的围观者多是被此小子头头是道条理清晰的话说得动摇了,忙厉色道:“放屁!什么玉啊蜜蜡,瓷器烧不出这颜色来,我这种就已是黄瓷里最好的釉色了!所以才叫蜜瓷这个名字,你这么能耐,倒是拿出一个给我看看什么叫蜜瓷?”
“诶呦!我竟然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杨令显听罢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卓悉衡方才送得笔枕,“我这朋友今日刚给我一个蜜瓷把玩,那今天就叫你开开真正的眼界!”
真正的蜜瓷一露出流光溢彩的真面目来,顿时卓悉衡手中和地上的黄泥色瓷片便相形见绌,立刻成了云泥之别中那个不入眼的泥。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都说今日可没白来大相国寺,能见到如今一器难求的蜜瓷真真是长见识了。然后又吵着要摊主放开人家少年,呼喝中京府布置在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各处巡逻的衙兵来捉人,吓得摊主卷起东西钻进人堆立刻不见了。
人群看没有热闹了便也渐渐散去,方才无辜的少年此时也揉着被抓疼的手腕,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朝卓悉衡和杨令显深深一躬,背直垂首顿滞后是手臂自下而上的流畅一拜,动作之标准让时常跟着县主嫂子进宫谢恩领旨的杨令显都吃了一惊,他进宫前反复练习后流畅度也还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
但大相国寺万姓交易上遇到哪家王孙子弟也不算稀罕事,尤其今天还是十五。
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多谢二位仗义执言扶危济困,在下感激不尽。”少年抬头后轻声说道,“家中小妹喜爱蜜瓷,百求不得,在下做兄长的只好四处查问。在下不敢唐突要二位少年侠士忍痛割爱,可否祈请告知是从何处买来?好让我能给妹妹送上这元宵重礼。”
他说得诚恳,又是给自家妹妹买东西,卓悉衡和杨令显都是有姊妹手足的,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姐姐妹妹想要个什么,他们也非得跑断腿去找不可,于是顿时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兄台别客气,我说话直接,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个东西不是买的,眼下有银子也买不着。”杨令显很真诚说道,“这是我这位朋友的哥哥从瑾州给他捎来的。”
“那……令兄还能再有机会带回来么?”少年圆润可亲的眼睛里满是不甘的执着。
卓悉衡只是摇摇头,平静道:“他在瑾州外放,一时回不来。”
少年微微一愣,看了卓悉衡半晌,似乎有所犹豫,杨令显不想他再纠缠,于是说道:“兄弟,我看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他哥哥不是做行商的,人家在瑾州做官,在安化郡当通判,就岩窑在那个郡,所以偶尔会寄回来几个给自家弟弟妹妹玩玩,要是贩卖那不是有违国法么?可不行的,你也别再求了,咱们也没办法。”
卓悉衡最是敏锐,当杨令显提到自己哥哥的官职时,面前的陌生少年好像被雷击中一样弹动两下,后退两步,死死盯着自己看,那一瞬间少年眼神中又是诧异又是惊喜,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恐惧。很奇怪一个人能短短一眼的功夫变幻出那么多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神来,卓悉衡也盯住他,心想此人莫不是认识哥哥?
可不等他问,陌生少年转身拔腿便跑,被他推开的人群散开后又骂骂咧咧的闭合,哪还能看到少年的人影。
“这人!怎么这样!咱们本来就没门路,他听完就跑了!真是的!什么东西!”杨令显现在后悔救人了,可他看卓悉衡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不是生这位陌生少年的气,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你怎么了?”杨令显问道。
卓悉衡静静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轻声道:“算了,我们走吧。”
可他和杨令显走出几步,却仍是忍不住回头观望,心中想得仍是那个陌生少年到底是谁?
“能与卓大人同游,真乃人生乐事一件。”
“若真是乐事,为何宋公子推延至今才肯应邀?”
宋端的客套话卓思衡似乎并不想笑纳,他也不恼,只笑着答道:“大人自到任上兢兢业业,这两年大事小情事必躬亲,您对我的疑虑会随着了解得越来越多而转淡,我们此时再见岂不避免更多无异议的推拉与试探,把臂同游才更加尽兴。”
卓思衡发觉自己与宋端谈话不落下风,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这个年轻人可谓滑不留手,但说话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仿佛在打太极,但被推回来的话又总能恰到好处契合疑问需要的答案。
于是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二人沉默行进在安化郡最西陲的边地山间,此地春日雨露缠绵,今日却恰晴好,湿润的雾气正在散去,漫天的翠障下是山野间多姿的摇曳树花。
安化郡居瑾州西北方,与临近的江州只隔一道九曲来回的盘岭,偏偏是这道卓思衡与宋端所行进的山岭阻隔了瑾州通往外界的西行陆路。
这两年卓思衡已将安化郡往南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