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听听殿下的意思。”卓思衡说道,“毕竟能与不能,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卓思衡将压力推了过去。
长公主似在天人交战,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个机会能为自己带来怎样的权柄和前所未有的地位,然而,一方面是唾手可得的权力,另一方面是本能对机遇的戒备,只须臾之间,她似乎就已经得到了想搜寻的话语,重新优雅落座,绽露雍容且心平德和的笑容来:
“我知你设吏学和欲设女学都是旨在苍生德沛世人之举,我不疑你之初心。然而,我尚有一事难明,那便是吏学和女学究竟为何先立,却无相应吏科和女科之举措?以卓司业的长计百虑,不会想不到这上。卓司业莫怪我说话直接,毕竟此事言及于我又已上达天听,你我都该明了不管是否得行,都已不是一言以蔽之的琐事了。那么我要知道,你为何不去先开吏科和女科,任选世间之能才,却先要自学而起舍近求远呢?要知道若论普惠民众下及市井,再不可能比效仿科举更好的方式了,你却只在帝京开学讲坛,此举未免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了。”
果然是皇帝的好妹妹,当朝的长公主!卓思衡因为职业病的缘故忍不住心中给她一个满分。这问题怕是皇帝都看不出关键,当初自己同卢甘讲吏学的兴设理念,他都没有察觉之中的问题,唯有长公主看出关键并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好回答极了,但卓思衡还需要一点语言技巧。
该怎么说好呢?
该怎么说好呢?
卓思衡虽有腹稿,但未料到长公主之敏锐,此时再用预设方案显得自己格外没有诚意,于是他决定剖心置腹,将这件事同长公主言至清通。
“吏学与女学,吏科与女科,确实辅成相济,恰似科举与公私二学。如没有科举取士,公私二学也不会如此兴盛引天下人趋之若鹜,若没有公私二学遍布天下,科举取士又自何处为国抡才?”卓思衡说理言事总是措置裕如,语速不疾不徐,“长公主或许觉得,开吏科与女科才是真正的公平,但臣却觉得,这恰恰是最大的不公。”
长公主称奇道:“如何不公,敢问卓司业高见。”
“科举制度已有百余年沿袭,培才育德之术早已自成一脉,如何养贤施教,怕是长公主自乡下村塾问一塾师,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去到偏乡远镇的书肆里,只需说开蒙一套,全国上下的书肆老板都会给殿下拿出一套‘三百千千’来,无有殊异。科举和与之相称育才体系已然完备,这是吏科和女科根本无法比拟的。”
卓思衡见长公主若有所悟点头,又道:“在当下还没有任何教习体统的情况下,无视基础先开吏科和女科,除了授人以柄揠苗助长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因未能形成积淀,无有先决和根基,贸然开科取士,这样的吏科和女科所选拔出的人才,各方面的素养与学问都不及已然成熟的科举取士。试问让婴儿同官驿的快马去比速度和耐力,这能公平么?非但不公,反而会给反对者授之以柄,让他们找到理由攻击吏学和女学的错处。”
“他们会说,吏学与女学成效失宜,与其大费周章不比专精国家养士,也无需破费,然而却全然不顾二者起始晚积累浅的实情……”长公主喟叹道,“以此为借口,岂不无可辩驳?以先绩定成败,反倒害了吏学与女学、吏科与女科。”
长公主触类旁通的能耐卓思衡早已领教,无需多言,他欣然道:“正是如此。故而臣先设此二学,广纳良才加以培擢,然而再设二科或许要在臣所不能见之来日,先跬步再千里,徐徐图之,正式使此二学能学有所用且不为他人构陷于污言。”
“但这件事对卓思衡你又有何好处?”长公主的目光在思考后再度聚焦在卓思衡脸上,“若论科举出身,你是最骄傲的状元,你不为士人谋之,却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甚至对自身并无任何好处的事,究竟意欲何为?你若希望我能一道成事,那请务必给我个答案。”
“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卓思衡坦然一笑,“我与我家人的命运是被知识所改变的,这让我相信知识的力量可以塑造个人的命运。《国语》有云,‘教不善则政不治’,自古以来邦民之教便为政通之本,若想造就太平盛世,怎能不以教化为先?我是读书人,自幼所驯皆是达则接济天下之德,如今我的命运已被知识改变,该到我去为他人铺行此道的时候了。许长公主听这句话未免有些觉得托大,然而总要有愿意开先河之人,之后如何一步步坚实砥砺而行,便要看后人是否能慢慢积累出此道。”
然而卓思衡不能说的是:
自己希望人人都能有机会拥有改变的机遇,无论他是官宦勋贵还是普通士农工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任何出身,这是我所坚信的必然。在他看来,人应该在知识面前人人平等。但想到面前的人是当今皇帝的妹妹,这句话他仍是没有说出口。
长公主联系卓思衡之前的作为和功绩,霎时明白那些做法,无一不是将知识自居高临下处释放出来,且增加更多通达道路的举措,她心中颇为震动道:“你……真的相信这是可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