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阴阳怪气说话时非常有杀伤力,但他大多数时间都用腹诽来消耗这种与生俱来的尖锐锐意,很少说出口。
高永清低声道:“不是很好,没有肉。”有时候,他也是很诚实的。
卓思衡差点气晕过去道:“废话!大牢里的肉是给死囚吃的!皇帝怎么会让你一个功勋卓著替他尽能分忧的忠贞不二之臣出事?”
“大哥都知道了。”高永清不指望能瞒过卓思衡,“我也是人臣,尽人臣所能而已。”
一句话,让卓思衡彻底火冒三丈。
“你长嘴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他?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哪去了?这个时候不正是应该摆道理的时候吗?即使他不肯听,你也可以拿利益诱导,你难道不知?他使手腕只看利益,不看其他,我不信你当时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譬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杀人灭口的主意是我提的。”
再一句话,让卓思衡目瞪口呆。
高永清坦然的样子好像早有预谋,卓思衡一时难以言语,只觉五雷轰顶不过如此。高永清自己去找皇帝解决刺客?
“难道你没有听我的劝告私下审问了刺客?他告诉你了皇帝的阴私,所以你如此行事?”
高永清摇摇头:“我没有审问刺客,当日事出从急,一切都是按照大哥的吩咐来做。但后来,皇帝召见,格外谨慎问我那日是否有与刺客谈话,又是否有羁押禁军单独和刺客有所来往之类,我便看出刺客来路不简单,皇帝又审了刺客足足两个时辰,出来后让我押人回去,我猜到此人或许和皇帝故去身份有关,否则还有什么事足以让他投鼠忌器?我便上陈了杀人灭口之策,皇帝表现得好像很挣扎,但同意得却很快。”说完,他自嘲般笑了笑。
“为什么?”卓思衡难以置信看着高永清,“你为什么愿意主动去做这样的事?纵然此人是有罪之人,自当有国法处理。”
“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不能错过。只做这一件事。让一个有罪之人罪有应得,就可以得到我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你要什么?”
“皇帝的信任,”高永清目光灼灼看向卓思衡,“还有权力。”
“以我们当下的地位,何愁将来不能身负权柄位极人臣?”卓思衡急道,“到那时不也能一展能及之事?而你急功近利,换来一时皇帝的无上信任,但最终若招惹了他的猜忌和阴狠,才真的会有灭顶之灾!一时风光比一世煊赫,你要哪个?你明明能明白,为何又不肯明白呢?”
高永清微低着头,晨光正透窗洒过他的身影,他侧头而对窗外,似是在细听啁啾的鸣鸟欢蹦而唱,许久却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大哥觉得太子如何?”
卓思衡知道自己偏帮太子的事是瞒不过高永清的,但也不觉得二者之间有何联系,只等他将想说得话说完。
“我年幼时曾经问过父亲,戾太子个性温厚淳善,为何朝野内外除了你们几位东宫重臣却无人拥护?”高永清提到父亲时,声音里总会有着郁结不开的哀伤,“父亲答道,他从前只觉得是那些人不知何为天地君亲师白读了圣贤书,后来他才明白,是他们这些东宫臣子自己无能。他们都是厚和之君子,一则与戾太子自幼结交,固有深谊;二则是将品德看得太重,却不知天下熙攘皆为利趋,景宗野心甚大,若支持他,必定能得到更多荣光与富贵,而戾太子不过平和仁人,怕是毫无可图可进。况且天下方乱才有功可论,那些人自然选择更为明耀的路途,事实证明,他们也选对了。”
这个问题卓思衡何尝没有问过父亲?
而父亲的回答与高伯父并无太大区别。
“东宫里人人都是纯臣君子,还自以为天下大义皆在此间,殊不知庙堂乃是虎狼方可饕足之所,咱们便守着清高自愿做了鱼肉,死到临头才顿悟要拼死一搏,只是为时已晚……”父亲的叹息声饱含遗憾,回荡在卓思衡的耳际……
“所以,我要吸取父辈的教训。”高永清自金灿晨光中转头望回卓思衡,“朝堂之中已经有大哥这样又机变有能却也不迂腐的秉古贤臣了,就让我去做那个酷吏奸徒,我没有怨言。而大哥为太子谋划,自然清楚我们不能走父辈的老路。”
“我为太子……是因为我与他的机缘在,自己亲手救下的孩子,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他去到死路上么?”卓思衡也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况且我并非不是自负,总觉得以我之力,未必就让太子重蹈覆辙,说不定天下治泰就自太子始也未尝可知,难道我就不能逆天改命?”他越说越激动,双手不自觉搭在高永清瘦削的肩上,扬声道,“但这是我自己选得路,我几个弟妹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他们的大哥,我难道会明知死路也要带家人撞上去么?我当然有自己的把握和打算……甚至也有退路。可你与太子又有什么瓜葛?你说到底也是心中不服,也想试试到底能不能为父辈所不能为之事。但这不是该意气用事的地方。”
高永清忽然笑了,他笑起来时才有久违的清澈之感,可这笑容里,又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