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的眼睛泠声道:“你刚独揽吏部大权、手握天下独一份的考课铨选重任,便忙不迭献宝,将此等露脸机会分给太子,这般用心我岂能不知?你们这些文臣,本王再了解不过,开口闭口都是立嫡立长存礼存孝,你家祖上便是迂腐之人,今日到你有何不同?”
卓思衡已经练就一番掩藏深思与心绪的绝技:即便此时他怒上心头,想要一拳打在对面不可一世的那张脸上,他也仍然能保持得体的微笑、自然下垂的双手和松弛的五指,并且用温和且恳切的声音说道:“臣父祖皆为国尽忠,臣自幼也以此为志不敢废忘,如何说尽忠是迂腐这样的言语?越王殿下不该出此言语。”
“本王偏要这样说,你能奈我何?”越王冷笑道,“难不成再去父王面前告我本王一状?你之前不是试过么?也该知道此招对我无效。”
卓思衡此时看越王,就像看到那些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只蒙对了答案,却没有写任何结题过程的同学,他很想说,你这样只能得到两分,还会被老师怀疑抄了旁边同学的答案。
但他会帮找他求解讲题的同学分析,并且愉快告知自己的正确答案;而不会对越王存有任何同情和期待。
“殿下多虑了,陛下对您寄予厚望,旁人摇唇鼓舌如何能敌过父亲殷切期待儿子成材之心?”卓思衡的微笑从始至终挂在脸上。
“你最好清楚,并且永远记得。”越王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越过卓思衡,径直离去。
卓思衡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他背影的意思,只略整理了官袍领与袖,仿佛整理好心情,向天章殿走去。
但他出了天章殿后,便去寻如今在礼部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同榜靳嘉。
靳嘉如今也坐上侍郎之位,他在礼部多年,待人谦和有礼且尊重上峰关照属下,提及他,同衙官吏皆是赞不绝口。
当然这样好的舆论环境也和他与郡主被皇帝视作宗室表率分不开关系。
靳嘉见到老同榜来找自己品茗叙话,自然是愉悦松弛的心情,可他只是憨厚老实,却不是傻,在听卓思衡说要和妻子一道去靳嘉府上拜谒善荣郡主时,他当即自椅子上弹起,后退两步,以野兔听闻野兽经过的风吹草动般的警惕目光盯着卓思衡道:“你……你打得什么主意!”
“我家慈衡小妹这些年多亏郡主照拂,我这个做哥哥的亲自上门拜谢一番也是礼数。”卓思衡笑得比靳嘉还憨厚几分,却冷不防话锋一转,“也顺便见见乐宁兄的表弟,顺路谈两句正事罢了。”
卓慈衡自得了嫂子后,十分爱重,听说大哥大嫂要一道同自己拜谒善荣郡主,自是兴高采烈。云桑薇待人恰似春风,善荣郡主爱她稳重又不失欢俏,叙谈良久,慈衡在一旁乐得坐听,时不时也随靳嘉的夫人凑话两句,内堂气氛自是欢融惬意,可唯独虞芙却一脸忧心忡忡,忍不住总朝外瞧。
“你怎么啦?”慈衡见她好几次心事重重抬眼去望窗外的模样,于是低声凑近关切。
“你真不担心你哥和我哥……打起来么?”虞芙心思较慈衡细腻百倍,思及之前二人大哥见面情景,便坐立难安,她觉得自己的朋友该是在这两位哥哥的风口浪尖才对,可此时却畅意无比,没有半分担心。
实在神奇。
“我哥不一定输啊!”慈衡的理解朝向一个诡异的分支狂奔,“我哥也是拉得开百二十斤硬弓的人,他不一定吃亏,我有信心!”
虞芙实在哭笑不得,拉着慈衡说自己要和姐妹说体己话,便先告辞,两人出来后,她却没去到自己的小院,而将慈衡拽去内厅书房的路上。
“咱们是要去偷听?”慈衡意识到虞芙的举动,忽然来了兴头,“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今日要商议什么事?”
虞芙本想说,我怕得是他们商议你的婚事打起来,可想想也觉最近朝中好多事众说纷纭,她只从兄长表哥处就听来好些变故,大概兄长们所谈也是正事,然而想到哥哥……她还是不放心,咬咬牙,决定为了挚交金兰彻底违背一回闺训,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风范,只摇头叫慈衡别嚷嚷,随她来便是。
两人去到内书房花厅一路的夹道上,此处建有回廊荫遮,垂蔓重碧后绕路而行,便可直达书房后储书的斗室,两屋有门可通,但靳嘉归家后处理公务于此,未免闲人擅入得窥机要,门只锁住,家中仅几人持有——虞芙便是其中之一。
与前面一门之隔后,里面三人所谈之事,只要静听便内尽收耳中。
而书房花厅里的三位人兄刚刚结束尴尬的沉默和靳嘉一人努力融冰的寒暄,正说至关键。
“白大学士曾与我有言,望我能顾及他隔辈至亲,其孙白泊宁自幼聪颖好学,读写畅达,可自白家造此变故,他便立志投军,不想再舞文弄墨,我觉其年纪尚青且彼时心碎激愤,故没有轻易答允。此次归京后,几日前我去到白府拜访,自他父白大人处得知孩子仍存此志,白大人虽是希望能子继祖德,投身科举中去光宗耀祖,但见孩子心志坚定,又思及白大学士疼爱长孙,定愿遵其心愿行事,于是拖我替孩子寻觅前程,是好是坏,且看孩子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