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政府主义。
阿娇饶有兴趣问道:你反对它吗?
李忘摇摇头道:我赞同其中一部分,但我不认为田园牧歌式的古典流派很好。在关于自由的范畴内,很多细节都有待商榷。但是,是的,我觉得没必要加以束缚和约束,对数字天生敏感的、会看到复杂运算中符号都在跳动的,这些人可以去制造精密仪器或是发明超越光速的载体模型,对音乐文字色彩敏感的,能看到音符扭曲拟人化的,能把任意单词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往上或往下联想一百层的,眼睛里能分辨出三万五千种颜色的,都可以去负责、去创造他们想创造的。大家撸起袖子一起改变世界,养活剩下吃喝拉撒食色性也的芸芸众生。
阿娇偷笑道:那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呢。
李忘侧头不满道:什么意思?
阿娇抬起头又轻轻吻了一下道:每个人都是你,一样的心态,一样的意识,一样的模式。
可能是这个吻让李忘消解了所有不满,说道:那就简单了,有酒今朝醉,大家一起等死,有什么好怕?这个世界就变成气球了,分分秒秒情绪化,在无数长考与即兴之间,人人都凭直觉做出反应,各自寻找隐秘的心事,最后一起笑着见证毁灭。
阿娇叹口气道:唉,表哥,世事总是不能如愿的,何必因噎废食呢?吞一个苦果,已经是万不得已,明明不适,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又要吞一个,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自欺欺人,不要紧,可是可一可二不可三,你一个接一个吞下去,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李忘抽一口烟,淡然道:得到了乐意,见证了虚无。眼前万紫千红,四季的风一起袭来,心里的人披上一件琉璃的衣,嘴里似语非言,我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烛火摇曳,昼夜分明,思来想去,这是因,也是果,俱为一体,她睁开眼睛,张开嘴,唇齿之间都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
阿娇皱着眉毫无感情道:是吗,也许听上去是很奇幻美好,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不会明白的。她今生今世都不会明白的。
李忘:那就只好继续寄身于这场幻觉之中。
阿娇丢掉烟说:哦。行。那你既然这么肯定,又有什么好伤心?
李忘:好景总是不长,诚挚也不耐久。但这是悖论,一路上都是好景,那就不是好景了,一味的甜,味蕾就分辨不出什么是甜了。道理是这样,但衰退以后,跌落悬崖,还是难以接受。类似下了两百手的绝妙好棋,第两百零一手对方比你思虑更周全,所以你这一手就普通了,然后第两百零五手你就输了,棋差一招;也类似做了一个最真实的梦,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齐全,故事平淡或惊奇,但所幸有她在旁,处处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最后在月亮下,辛辛苦苦搭好帐篷,然后醒来了,功亏一篑。这些都叫做难以得到,可以称之为遗憾。但对我来说,这种情况和感受,每天都要发生一次,有些日子甚至是好几次。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娇将脸贴住李忘问道:所以很伤心?
李忘:是,很伤心。怎么能不伤心?抽丝剥茧,营营役役,下一局必输的棋;做一个苦尽甘来却没有最终的梦。明知如此,却重复发生,真切感受那种痛苦,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这也谈不上高兴。
阿娇:表哥,凡事都有因果,一味地执着,无论是在纸上还是骨头上落笔写上、刻上千万次也未必会有所补偿与转机。也许你会产生条件反射,或是习惯更为加剧。但是表哥,即使你蒙住眼睛,神色平淡,也难以摆脱这房间四周有墙的事实。也许有人会觉得这很浪漫——你的自困、心魔、不甘与残忍。
李忘顿了一顿道:我只是,我只是。
阿娇掩住李忘的嘴笑道:不要说身不由己,你总是最后要说这个,没有身不由己。自己拣的,就不要把缘由推给上天,这也不像你。喜欢你,这一世喜欢过你,我都没有后悔,你说什么身不由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忘:我没有,我想说,我饿了。
阿娇笑道:下次去你家,我给你做鱼片瘦肉粥,你应该知道我手艺有多好。
李忘:我家没有鱼片。
阿娇靠着李忘道:我想去爬山。
李忘身子一抖道:我明天还要上班。
阿娇抬起头,不满道:表哥,你总是这么没劲!
李忘耸耸肩膀道:没劲就没劲吧,要是现在和你爬山,我明儿还能上班么。
阿娇问道:那什么时候陪我爬山?
李忘:下次,下次。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