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镇子上的乞巧灯会,大抵是从梁玉笙上山那年开始的,那时京城里旧皇帝去世已经五年,龙椅上五年里换了六个皇帝,连带着四境离乱,好多地方不是没人管,便是连管事的都是当地的土匪乡绅。疫病、动乱横行,合欢教这类的邪魔外道乘虚而入祸乱中原,师傅回忆时总说那是段相当黑暗的年岁,他虽有法子斩杀妖邪,却对人心变幻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山下尸横遍野,怨鬼丛生。但也是在那时,他意外于战场上捡到了梁玉笙,一个浑身染满血腥却又如白纸半未曾被涂染的女孩。他能救下她,就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无论身处如何灰暗的环境中,都不至于让人毫无希望。
煜帝登基之后,朝局终于平稳下来。他从北疆封地入京,称帝一路杀尽了宗族血亲,他虽是个狠厉的人,但同时他对待黎民百姓不可谓不体恤。这些年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青城山下的城镇因依傍着道门圣地,每逢节日便是十分热闹的,十年前的一位县令分配到此地,便起了以此谋财的念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坊间流出故事,战乱之时蓬州秀才李复言与未婚妻离散,浑噩不知终日。某日却月下遇见一位老人指点方向,老人陪他寻到未婚妻,可当他转头想要答谢时,老人却化云飘至天上。众人道,一定是九天仙人不忍看人间有情之人无缘。
李成婚之日与妻子放天灯答谢老人,恰逢县令巡视,见漫天星火感念上仙降福泽于人间,便于每年七夕在镇上举行灯会。
“这就是镇上七夕灯会的由来了……至少镇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梁玉笙同李晏走在市集,李晏大约是不习惯那么多人,从进来镇上开始便怯怯的抓着她的衣袖,她想让李晏分分神别那么紧张,才说起这个故事。
梁玉笙当然不会信那些传言,她修行之时问过师傅,镇上是否真有仙人下凡过,师父只笑着同她说,九天之上神仙大多旁观世事变幻,非大灾大劫又怎会轻易在人前现身,一切不过是老县令想的法子弄个灯会的彩头。
可当她看见听故事的李晏眼底亮晶晶的,好像真的信了神仙会下凡守护人们美好的姻缘时,她一转念便决定不将事实告诉他了。
这一回下山不同于带他上山的时候,那时她带了李晏只一门心思赶路,从未给他时间停留游乐,还为了防止于发情之夜影响他人,特地取了人烟稀少的道路如山。可这一次她是专门带了李晏下山游玩的,想让他看看夜晚的天灯,感受下灯会上热闹的气氛。
两人今日皆穿着便服下山,梁玉笙一袭浅紫的长裙,收腰窄袖,罕见的以铃兰花装饰了襟口,衬得她竟有几分同龄女子的娇柔之感。虽然梁玉笙坚持不施脂粉,却还是被明霜“强迫”着在眉心贴了淡青色的花钿,又配上一对蓝玉耳坠,她本就容貌清丽,如此这般便更让李晏的目光时时黏在她侧脸了。
李晏比起梁玉笙却是更加朴素了,但他早就淫媚入骨,即便是粗布短衣也能从面孔中透出诱人的春色,更别提明霜还特意从弟子那里弄来一套贴身的白衫。一尘不染的模样本该与他畏缩不安的模样不合,但不知怎的他眼尾带着淡淡红晕,陪上纤尘不染的白衣让人在白天里无故想起月宫玉兔,一瞬心神荡漾。
这对男女一个清霜秀雅,一个媚眼如丝,两人面相本就都是极美,放在一起便让路人不时回头。
阿辞姑娘家的糕点铺子就在灯会大街上,今天很是忙碌。平日里来往都是相熟的邻里乡亲,若无喜事也不会有人成日买那些精致甜腻的糕饼回去,可今日是七夕灯会,来往参观之人甚至说不清是从何处赶来,都想于入夜后对月燃一盏天灯,祈求姻缘顺遂。铺子里应景的推出了红豆糕,二十文一盒,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但据说有些糕点里还藏了笺子,上面写了祈愿和祝福。由此想来,那些送给李晏的花糕说是为了灯会的试做,便是在说谎了。
铺子前的队伍排了很长,阿辞姑娘忙着招呼客人,可她抬头远远见到李晏,便丢了手中的竹夹跑了出来:“李公子你回信说不能陪我……”她笑着跑近两步,却在看见梁玉笙时顿住了声音,嘴角僵住。阿辞在梁玉笙面停下,她看到紧紧抓着梁玉笙衣袖的李晏,不停用围裙去擦沾在自己手上的糖粉。
她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姑娘,温吞的眉目,并不惊艳,鼻梁上还生着一点雀斑。她同梁玉笙和李晏相比太过常见,甚至于难以让人第一眼便印象深刻。她盯着梁玉笙犹豫着问道:“李公子,她是?”不知为何隐约语气间竟有那么一丝丝的敌意。
“我是李晏的……师傅。”梁玉笙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抽出一个荷包:“这段时间你一直送礼物过来,但青城山弟子是不可平白无故受人好处的。”说着她将荷包塞到阿辞手中:“往后若他再想吃你铺子里的点心,都是得付钱的。”
梁玉笙话音温和,言语在理,可阿辞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望着李晏,却只见他摇了摇头:“都听她的。”他说,然后对阿辞轻笑,语气中带了歉意:“我对你并无他念,当日帮忙是我应该做的,若是因此让阿辞姑娘误会便不好了,今晚灯会我是同她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