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窗外一夜虫鸣。
清早醒时,沉鸢手脚都是冰冷的,絮儿知她畏寒,早早炖好了暖汤候着,待听见房内起床动静,便进来为沉鸢披衣。
沉鸢坐在床上捧着碗,听絮儿犹豫说道:“大少爷……已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汤气氤氲而上,沉鸢垂了垂眼:“他来做甚?”
“许是为着昨晚的事罢,”絮儿道,“大少爷知错了,要来给大少奶奶赔礼道歉呢。”
知错?可是杜家大少爷怎会有错呢。
沉鸢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喝汤,絮儿见她不语,一时有些焦急得左右为难,终究沉鸢还是没忍心,一碗热汤喝净,她拿帕子擦一擦嘴,轻声道:“天冷了,教大少爷进屋来说话罢。”
沉鸢抱膝坐在床上,望着杜呈璋推门进来。走到床边,他坐下来拉她的手,她没躲,只是淡淡说道:“大少爷今日起得倒早。”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问。
“我自是没资格生气的,”沉鸢说,“大少爷阴晴不定,向来如此,我早已习惯了。”
杜呈璋哑口无言,也是自己理亏,只好低头轻轻摸着她的手背。
觉得她手指尖发凉,便下意识合起手掌给她捂一捂,沉鸢垂眼看着,怔了一怔,恍惚间记起他们新婚时候,冬夜里她怕冷,又有头痛的病症,总要他抱在怀里才能睡着,那时他也是这样捂着她的手,为了给她暖床,也少有夜不归宿的时候。
杜呈璋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如今回想,她已记不起一个很清晰的节点了。
也或许是她迟钝,发生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会是一个重要的瞬间,时至今日,只是倔强地记得从前的杜呈璋不是这样子的,可是记忆无用,从前那个拿着白栀子冲她笑的人,早就如一场雾般消散了。
她也已经很少再犯头痛了。
“昨夜都是我不好,那些气话,你忘却了罢。”杜呈璋轻声道,“只是前几日我想带你裁衣,你不肯去,如今却又自己变卖了东西……我实是有些恼火,一时气急,便那般说了。鸢鸢,你莫与我计较。”
可是哪有什么变卖锁片裁剪衣裳,不过是蒲儿为了救场,随口瞎诌的罢了。
沉鸢默了一晌,也有些难言,淡淡抽回手来,下床去洗漱梳妆:“我知道了。”
“今日穿戴好看些罢,一会儿吃了早饭,我带你上街采买些东西。”她在镜前坐下,杜呈璋在她身后出声,“八月十五回家,总要备齐了礼才是。”
杜家大少爷要哄大少奶奶开心,命司机跑遍了全京城,尽拣着些稀奇昂贵的礼物装进车里。
傍晚回家,蒲儿跑下楼来,看着门房忙忙碌碌搬运礼箱,惊叹咋舌得合不拢嘴,丫鬟们爱热闹,也都闻声跑来歆羡围观,沉鸢有些尴尬,低声说杜呈璋买得太过了,杜呈璋满不在乎地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我为太太花钱,那是天经地义。”
“你平日里总不正经,今天这话倒是在理,”周蕙里也在一旁帮腔,“不给鸢鸢花钱,你又想给谁花去?花在别的狐媚子身上,那都是无底洞,早晚将你吃干抹净,到那时你便知道后悔了。”
听那话时,冥冥之中有所感应,沉鸢抬起头来,看见三楼栏杆边静立的姚珞芝。
四目相对,姚珞芝沉默着,并没什么表情,莫名其妙地,沉鸢却忽如做错了事般心虚耳赤,有些慌张地别开视线,随即又飞快地低下眼去。
可是荒唐极了,分明她沉鸢才是正房太太,又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沉鸢定了定神,半晌过后,重新抬起头来,姚珞芝已经不见了,那楼梯边空空荡荡,就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杜呈璋差遣阿福买了四张火车票,定在八月十三启程下江南去。
一连几天,絮儿高兴得梦里都在笑,蒲儿笑她孩子脾气,絮儿撅嘴道:“可不是嘛,我才十二岁呢。又不像蒲儿姐姐一般,自小是在沉府与大少奶奶一同长大的,那年我才进沉府,还没熟悉多少,便又随着嫁来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换做是谁能不想家呀。”
“你这丫头,大少奶奶待你这么好,还说什么‘人生’呢。”蒲儿敲她脑袋,“进沉府晚了些又如何,大少奶奶又不曾偏心过。”
絮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沉鸢笑了,也不甚在意。算算日子,这日已是八月十二,明日就要动身回家了,想着佳节不在,临走前总该跟周蕙里再说会子话,她拢一拢头发下楼去,路经三楼,听见小厅里隐约有人声。
“真的吗?你真的要带我去吗?”
那声音欢欣鼓舞的,是姚珞芝,沉鸢听出,略停了停步子。
随即听见杜呈璋开口,懒懒散散,似有笑意:“自然。反正家中过节,你也总不参与的,难得你想去上海玩,两张车票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今年中秋,你要陪大少奶奶回娘家的。”
“她有两个丫鬟陪着,少我一个也没所谓。左不过再扯个幌子,说我突然要去上海出差,她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