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为赶快入城,只能跟着队伍排,足足两个时辰,太阳朝西滑落时分,他才顺利入城,去到郡衙馆驿。
本朝各地方的馆驿皆用来安置奔走的官吏与差使,亲眷也可入住,款项皆有衙门归账,算是各地方级别的官办招待所,这样一来官员们差旅费也好计算,无需自报自销,免去不少麻烦,如果嫌弃馆驿不够舒适要去其他更豪奢的客店,那可就要自己花自己的银子了,卓思衡以官吏身份出行从来抠门,还没住过馆驿以外的地方,不过今次隐瞒身份,就在商人旅居常去的邸店客店休息,倒也划算。这是他自帝京出来第一次再入馆驿,还好从前卓思衡上次来伊津郡时因形色匆忙,去到衙门批评过伊津郡的刺史杨敷怀后便急急赶路走了,本处馆驿的驿丞并不认识他,看到是地方官吏差使来的人,便按照官吏推介的品级,给他安排到最靠边处的小屋内歇息。
路上,卓思衡遥望馆驿前院正处的大屋,心想自己要是以官牒来此,怕是就能住那里了。引路的驿卒见他不住回头,忍不住嗤笑道:“阁下别看了,那里可不是您一个县丞邀来的人可以住的地方,况且此时已住了上面来的官差,您可别在此逗留张望失了礼数,惹恼了帝京来的大官,到时候咱们刺史可要找您算账。”
已经有人住了?帝京来的?吏部大官?别是个骗子吧?
还是说原本他们知晓来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但郡上的驿卒是接待过京官的,很有分寸,嘴也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卓思衡也问不出什么,再用话术纠缠怕露了马脚,倒给安排自己住在此地的孔宵明添麻烦。
于是他最后问道:“各县来的官吏大人也都住在官驿里么?不知何时才能与孔大人相见?”
“大人们都已被传唤至郡衙公务,不到入夜怕是不能回来,郡衙事情多,您还是老老实实等孔大人来找您就是了。”
说完,驿卒便离开了。
眼下想收集信息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卓思衡打算弄清原委,于是将行囊拆解存放妥当,做出打算长期奋战的准备,又简单用了传餐的粗茶淡饭,待到入夜时分,他才出门去寻找孔宵明。
第一次时,孔宵明竟还未从郡衙归还,可卓思衡分明看见几个穿着县令主簿官袍的人已是三两人进去到一个屋子里上灯燃烛似有话要谈。
终于到了将近午夜,卓思衡才在两院回廊处看见行色匆匆的孔宵明,他正欲现身,却见自孔宵明手中提灯里照出两个人影来,他急忙熄灭了自己手中提灯,不想给孔宵明添事端。
然而孔宵明同他身后之人却也是站住,听不清二人小声说了什么,只看灯影一晃,两人朝着后院走去,卓思衡思虑半晌,还是决定借着黑夜掩护去听听孔宵明遇到了什么难处,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与孔宵明同行的是个伛偻老人,又瘦又短,身上的也是青袍一件,他说话浊音很重,故而只需略微靠近便能听清。
“就在此处吧……这时候大约不会有人靠近柴房处,回去要是你我在彼此房间出入细说,难免惹人耳目闲话,他们本就对你……若是再去告知杨大人……我也是为你着想啊耿辰……”
耿辰是孔宵明的表字。
“谢秦大人为我着想,这些年幸亏是在大人任下,否则我哪有今日可言?”孔宵明的声音里透出自伤的意味,伴着夏夜虫鸣轻快嘹亮的歌唱,声中疲态尽显。
“我是看你今后可造,才稍加提点……不过如今你也要被调去别处……你别难过,我知你委屈,在咱们县,你这份差事做得最好,如今到了考课期间,这些功绩却要给别人绣作嫁衣裳,但耿辰啊,听我一句劝,你之前已是因做事太出挑得罪了同僚,你仔细想想,旁人的县下找来个农夫,名字不会写,田字不会认,能分清贰叁数字已是勉强,可咱们县呢,田间地头随便一个扛锄头的,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个年号和认全十数,你这要同僚如何做人呢?”
被称作霞永县县令的秦大人说至此处声音里都是透着无奈。
“他们不用心做事,我又能如何?我所谓不过是分内之事,并未僭越也不为出类拔萃夺人光耀啊!”孔宵明到底是年轻,声音里都透着无尽的委屈,实在无法控制波澜的心绪,“考课本就是考察地方官的几项施政与治下,自打一年多前将治下百姓通识计入考课,这样长的时间,他们却不思奋进,误了差事,现下除了咱们县,其余各县均是没个相看!吏部还以为是上报有误,来人质问,刺史大人却想出这个馊主意……”
孔宵明的话被秦县令打断道:“可不能这样说!你才多年轻,官途自是要长远看,要见识的还多,以后还在丰州继续历任,万不能得罪刺史大人。”
“如今他将我调走,我所作一切也皆要抹杀归无,还冠冕堂皇说我政绩过人,也要到邻县去同求得益……折腾我也就罢了,为将各县通识均数提升,他竟要将霞永县的百姓在考课大年期间安排去别的县里乡下充数!如今正在农时!百姓若离了自家乡里田地,如何耕作照顾庄稼?如何保障收成?若为此一年光景全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