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可书编成后我岂不就要离去?”绮英郡主刘珮稍加思索后又是一笑,“大人别是为了哄我想出这推脱一时之辞。”
“当然不是。郡主想要久留,还要看阁下在长公主身边协同编书的表现,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只能为您指清留京之路的方向,该如何走还要看郡主自己的步步为营。”卓思衡本想说以她的能耐定然能够有办法留下,但他却觉得也还没到说出此话的程度,故而未有表示。
绮英郡主听罢微微侧头露出能让仲春桃李羞惭的笑容来,再转眸看向卓思衡时缓缓道:“多谢大人点拨,这样的话还从未有人教过我。”
大概也没有人想像自己这样急于脱身眼前的窘境。
卓思衡也坦率避让道:“那就预祝郡主留京顺遂,世子求学安泰。”
说完他就要走,却被郡主突如其来一句话唤住:“大人,如果我是真心真意的呢?”
卓思衡站下来看着绮英郡主,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道:“郡主在说留在帝京之事么?”
“不,是留在你的身边。”
一瞬间,卓思衡觉得自己的脑花轰然炸开,齐齐上天,拼命想逃离此时此地,而救了他的不是自己的急智,却是另一个及时出现的熟悉的声音。
“卓司业可是在寻这匹马?”
卓思衡以为自此有救,可看到来人后,刚回到颅内的脑花开始沸腾。
云桑薇正牵着自己家那匹黑色老马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很像当初在瑾州楚巫洞窟时来自面具下的那一次次对望。
跟随卓思衡至此的禁军小马卒不住感谢云桑薇认出此马少了他好多迂回曲折,绮英郡主见此二人在,思及方才言语,似也有火烧般的窘迫自脸颊蔓延,只匆匆再看卓思衡最后一眼,好强道:“大人的主意我笑纳了,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就此别过。”说完便步履轻快得翻身上马,打马绝尘而去。
云桑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将卓思衡坐骑的缰绳递交出来,小马卒赶忙接过笑道:“多谢小姐!我去给它喂点草料。”
云桑薇朝他点点头,自己却也没有逗留的意思,未朝卓思衡再看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云姑娘!”
卓思衡叫完就后悔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但直觉又告诉他必须开口。
云桑薇转身看他,仿佛在等下文。
五月的风照理来说不可能有这般溽热难耐的感觉,但卓思衡周身潮闷,好像三伏天穿了夹袄,透不过气。他大步停至云桑薇面前,如释重负道:“瑾州一别,多日未见,没想到重逢是在帝京。”
云桑薇似乎对他认出自己并不意外,只颔首道:“我随伯父自江州入京探望姑姑姑丈一家,从前不知大人是朝廷命宫,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卓思衡以为认出此位楚地兼职巫女会费一些周章,没想到对方大方承认且毫不避讳,他倒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赧然道:“瑾州时只是去到各地查巡,未曾想过以官身明示。”
“我以为大人寻访是为著书。”
“著书当然也是目的。”卓思衡终于体验一次嘴比脑子快的感受,“此书初稿已完成大半,你愿意替我参看参看么?”
云桑薇看人时有种奇异的平静,她虽然今日未戴面具,却好似有无形的面具隔开她与众人,只是这虚无之物却遮不住清丽的容颜,午后迟滞的春光忽然焕发出方才没有的活力,在她的视线尽头雀跃跳动。
在沉默当中,卓思衡已经以为自己的唐突会被拒绝,但最后,他看见一个让自己此生难忘的笑容。
“乐意至极。”
这个笑容导致卓思衡回到国子监后,整个人都仿佛融化在了春光里,连判卷时的笔触都带了几分对尘世的无限眷恋,那一日,好多国子监学子发现自己答得狗屁不是的卷子竟然都得了甲乙丙丁四等里的乙,一时太学普天同庆,直呼卓阎王听了地藏菩萨讲法,开始懂得何为慈悲为怀。
卓思衡对学生的柔情保质期不到半天,第二日,当他将下个月的考试安排张贴出来时,昨日弹冠相庆的学子们如坠冰窟,怒骂佛法不渡狠心人。
提前将考试安排放出是因为卓思衡要先一步安顿好学生,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准备发动的下一个大型战役中去。
第一步,卓思衡叫来陆恢,仔细嘱咐他入了禁军营里要注意哪些事,强调次数最多的便是少惹虞雍,有多远离多远,但是此人的吩咐还是要听。
第二步,卓思衡亲自写了封奏折,递交中书省。
第三步,回家等待明日朝堂上的较量。
一切都和卓思衡预料的一样,中书省抄送奏折递至皇帝书案与各相关部门,并未提批,他可以想象沈敏尧看到这个奏折时的表情,大概会拎着奏折去到隔壁翰林院找自己的老师质问你们翰林院出来的一个个人才怎么都这么……别具一格?
不过中书省没有直接加批等待圣意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