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七个县分别有多少巡检司官吏责辖,大人可知?”卓思衡这次看着曹廷玉讲话。
“此事问顾大人便可!何故问我?”曹廷玉急道。
顾缟于是站出一步道:“中京府三十七个县共有七名巡检,负责检查全府上下地方上官员与事务。”
“看来吏部连自己任命了多少人都不清楚。”卓思衡笑道,“下官还真有些不放心将全国公私各书院的数目交到吏部手上去任凭混忘。”
曹廷玉有苦说不出,再看圣上自上而下带有薄责之意的目光,更是汗如雨下不敢回话。
“可是此事与臣方才所言之事又有和干系?”唐令照当然不愿浪费自己想出的这样好的一个可攻击之要害。
“怎么没有关系?一个中京府都要培养这样多巡检司人员,全国上下吏部要新添多少个职位才能足够督学所用?这些人的俸禄难道要户部拿国库全都出了么?”
别人听卓思衡这直言的雷霆之语都是觉得爽快非常,可唯独户部尚书冯鉴听得后背都湿透了,他反应也是极快,当即站出来道:“圣上深思!此笔俸禄花销国库哪堪承担!”现在跟他要钱,不如直接跟他要命。
“一定要设这样多么?巡检们要负责的事多,位置自然要多些,可若只顾及学政这单一一项监察要务,又何必冗官至此?”唐令照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诘问道,“卓司业莫不是故意夸大其词?”
卓思衡只低头一笑,再从袖口里抽出长长一叠写满字的纸张来,这次却未先行递上,而是握在手里说道:“此为臣这几日与中京府七位巡检的交谈记录与其下视各县各乡行路的绘图,臣一共探访五日,平均下来此七位巡检皆每完全走过一县寻访,需要三日往上,这是在臣中京府沃野之地,若是去到南蛮荆楚与西北边陲荒野之处,怕是五日都走不完一处山乡。若在巡查上花费太多时间,衙门里的公务又该如何处理?依照唐大人的意思,便是要再添人手了?不看真正实施政令之官吏的一手反馈,于庙堂之高空谈理政,实不可取!”
皇帝示意要看看卓思衡的记录,胡百川赶忙下去,今日他对卓思衡也只有钦佩再无其他,自卓思衡手中接过纸叠时都显得比以往郑重许多。
在皇帝阅读时,卓思衡看准时机道:“圣上,最重要的是,臣此行得知,今年开始,各地巡检司的巡检们也将州学与县学等公学纳入例行巡视的范畴,所以臣才有这样的分派,既能做到减省人力开源节流,又可真正在学政上有所督责。”
如果没去与各地巡检司巡检真正交流过,是不会知道此项新措的,这是卓思衡亲身参与田野调查的有力客观证据。
这是皇帝今天去添办督学一事,具体细则先教御史台递来一份章表,再者,朕也想听听其他任过学政的诸官的意思,若是各州学政能有上书言及此事,也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皇帝总是想得周全,其实就是不周全,眼下气氛到了,众人也只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话说出口。
本次自吏部手中解放全国学政的崇政殿遭遇战,以卓思衡的胜利告终。
退朝后,曹廷玉和唐令照两个败军之将皆是大势已去的神情走出了崇正殿,可几乎同时,他们自身后听到一句五月艳阳下却仍是阴恻恻的低语:
“就算郑镜堂此时出现也还是救不了你们。”
他们齐齐回头,正好迎上卓思衡自他们中间穿过,迈着磊落端正的步子扬长而去。
御史台衙门只出皇城沿长街再走便是,弯都不用拐半个,曾有戏称说你到你自己的嘴巴喉咙里也是不必绕路的,皇帝和御史台自然也是要越近越好。于是凭借天然的地理位置优势,顾缟是今日朝会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回到并将消息带回自己衙门的长官。
一直等待他的人是高永清。
“如此说来,此次中察仍没有废止,只是会将国子监和太学暂且搁置,留待试用首设督学考课?这样一来,吏部为挟制与报复国子监所行的伎俩,最终却只给他们自己平白添了事情苦劳。”
听过之后,高永清言简意赅地点评,虽然他没有冷笑,可反应却比冷笑更令人悚然。
“此次中察本就令三府官员们怨声载道,如果吏部能一击即中倒也算所求所应,大家没有白白跟着遭殃,说不定怨怼之语还会追根溯源落在国子监头上。但国子监如今抽身而出,那纷纭之口所向便是大不同了。”顾缟做御史这么多年,太知道朝廷当中的舆论是如何以暗议而流向,吏部今次开罪人数之多,只怕天官都难以承担。
高永清道:“但我们御史台的差事也凭空多了。”
“考课的差事,多就多了吧,这是好事,本来吏部握着考课之权唯我独尊的样子就令人厌烦,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天底下还有物不平则鸣这回事。”顾缟也是笑得冷漠,“卓思衡此人本领我从前便有领教,今日更是刮目相看,有朝一日,他或许会有倾朝之权也未尝可知……”
“是么?那倒可以看看到时候是什么光景。”
高永清的话听不出幸灾乐祸和其他情绪,语调冰冷